风ling摇摆

2013年03月15日

[策羊]飞蛾扑火16-20

类归于: 八一八情缘 — akiraling @ 4:35 下午

第四波=。=

16
叶恒从坐了一个下午的案边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的月华如昼,照得四周沙地都有些白得发亮。
满月如一颗莹莹发光的大夜明珠悬在当空,夜幕被映照得连辰星也不见一颗,虽然不似八月十五那般大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盈满。
叶恒习惯性地提着枪,慢慢走到营口。
其实今夜并非夜行潜入的好时间,月光太好也太亮,浅影投在地面上,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踪。
但是他没有阻止林初白,一方面是信他的能力,另一方面是他知道林初白不想等、也等不起了。
他也等不起了。
营地四下很安静。入夜后除了巡逻守卫的将士,很少有人随意走动。
叶恒正对着凛峰峡的方向,似乎在出神。若是此刻有人能看见他面上的表情,一定会讶异于他的严肃——叶大将军从来都是人前微笑谦虚,人后游刃有余的主,很少有人或事让他显露出那么凝重的神色,眼角如含冰棱,眉头钉死般地紧锁着。
他这么静如松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侧过头,像是半空中有看不见的丝线轻轻勾了他一下,刚才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瞬间化去,嘴角惯性地朝上拐了个浅弯儿。
“大师。”
叶恒脚下微动,身子转了半圈朝向后方。明镜缓缓从营地方向走过来,背上依旧背着那个庞然大剑——明镜本身肩宽腿长,身材也不算矮,倒是背着这剑,对比下看上去比实际显得还略瘦些,在这清冷的月光下,有些形影相吊的孑然感。
对比起来,头在反光下看着真的很亮啊——叶恒十分不敬且不合时宜地想。毫无诚意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善哉”。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微微行了个礼,“叶将军。”
“大半夜的,大师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明镜没接他的下茬儿,抬头望着月亮。
叶恒他的目光也抬起头:“看来这月色是过于好了,扰了大师的清梦?”
“日升月落,万物何其无辜,尘世烦扰,多源于自身。”明镜缓道,“贫僧并非为了这月色而来。”
“哦?”
明镜依旧盯着头顶的月亮看:“月下行云,绕而不去,恐非吉兆。”
那圆润似珠的月亮的下面不知何时聚了一小团的云,模模糊糊遮住了一小片光亮,却又不似一般的流云,久久不散去。
明镜又转过头看着叶恒刚才望的方向:“东南有煞。”
叶恒神色一动,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前方一阵骚动,有人急匆匆地打外面跑进来,在营口都不曾停留片刻,手里握着什么似的,只顾往里赶。
守营的士兵似乎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都是一愣,没来得及问话便让他冲了进去。那人低头赶路,像有急事般,快冲到叶恒和明镜面前才发现站了人。脚下一顿抬头刚要开口,见是叶恒的脸也怔了怔,立刻后退一步抱拳行礼:“叶将军!”
叶恒就着月光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脸,十分惊诧道:“老王?”
他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跑回来了,老王便满面焦急地抬起头截断了他的话头:“将军恕属下临时擅离职守,实在有要事禀报!”
他甚至来不及顾及站在一边的明镜,话赶着话脱口道:“半月谷外有变!红衣教突然骚动,大批圣戈奴涌向半月谷口,似乎是在围攻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叶恒脸色猛地变了,抬脚一个箭步就冲出了营口。
明镜顿了半拍,也随即跟了上去。
两人的动作极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策的脚程一向快,没过多久叶恒就跃至江边,夜晚的长江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摆渡的小船不见一只。叶恒一口气未停,长枪自水面掠过踏水而行,身后不远处能听见棍棒破空之声,想必是明镜紧随而上。
才刚靠近凛峰峡,就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自山顶飘下。叶恒的神色又冷了一层,长枪插入崖壁,身体借力一个反跳纵身落在上一层木栈道上。南屏地区山陡、多峭壁悬崖,栈道几乎都是贴着垂直的崖壁呈之字形向上修建的。叶恒反复几次,很快也翻到了山顶上。
半月谷前的山顶是一大片荒草原,红衣教阿里曼圣坛矗立当中。三角塔状的四周不分昼夜地燃着被其奉为圣炎的火柱,此刻怎么看都有些森然邪诡。
也许是因为空气中流动的血腥气越发厚重了。
先传入耳的是隐约的嘶吼打斗声。
叶恒眼神凌厉地扫了一下四周,迅速果决地往右前方,明镜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上诡异地没遇到红衣教的守卫。直到逐渐靠近半月谷,夜空下莹白发亮的浅色草甸上突然出现了几块大片的深色痕迹,像是从不远处喷溅到上面的。
紧接着两具身着军装的尸体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
黑衣玄甲,是神策军的装备。
叶恒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那两具尸体后面,五六个圣戈奴像小山一样伏在草甸上。
有的是迅速果决的一剑穿心,有的却被人从肩膀劈开,半截手臂落到了远处。
明镜默默念了一句佛号。
越向前走,尸体越多。叶恒的枪尖朝下,贴伏在紧紧绷起的手臂上。月光像水波漫漫延展,分开浓重的黑夜,最先出露出的是几名圣戈奴的背影。叶恒手中的长枪如龙出苍云般探出,精准地刺中正前方一名圣戈怒的后心,手腕一扭就把他挑了出去。
大量的圣戈奴聚集在圣坛的西南角,靠近半月谷入口的地方。也难怪这一路跑来都不见人影。他们层层叠叠地不断向前涌动着,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手中镣铐拖着巨石划出了道道土痕。
这么多的疯狗聚集在一块,也不知道开个什么群魔乱舞的大会。
叶恒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手下不见留情,边走边把挡路的圣戈奴挑开,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疯狗们似乎也注意到了叶恒和明镜的存在,有两三只低吼一句向他们扑过来,被叶恒长枪一扫,跌出了几仗之外。
于是更多的圣戈奴调转了目标,前仆后继地冲着叶恒而来。
这帮被红衣教荼毒后改变了体格,也几乎没有了为人的特性,不识冷暖,不懂饥渴,甚至也不会觉得痛。
哪怕是长枪刺入身体,只要是还没断气,仍然会挣扎着攻击到咽气为止,不可谓不麻烦。知晓这点的江湖人士没事都尽可能地不去招惹这帮只认自己主人的疯狗。
但遇到像现下这种万不得已的状况,只能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了。
叶恒的长枪上下翻飞,挑、穿、刺、扫、拍,每次出击都能精准地刺入圣戈奴的要害,一枪绝命。
比起天策灵活的枪法,明镜下手则更利落扎实。罗汉棍起落间从不见血,对方却连哼一声也来不及直接倒地。
因为这两名不速之客的介入,原本包围着半月谷入口处的圣戈奴慢慢被从中间分开一条缝,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眼角有剑光闪过,叶恒握枪的手一紧,纵身翻过眼前的肉山,两手抓住枪尾从半空中直拍而下,再接着弹地而起的力量侧身一挥,硬是在人堆中划开一条长路。
另一端的人也似乎极有默契的样子似的,趁叶恒开路之势丢了几个气场控制住了身后圣戈奴的行动,一个疾驰跳到他身边。
叶恒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猛地一愣,刚要脱口而出的名字也一下子被呃住在喉咙里。
来人一身道袍,广袖高冠,分明是纯阳宫的弟子。面容也说得上俊秀,只是眼神过于锋利,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不近人情。
他不是林初白。

17
那人看见叶恒,也没客气。顺手挑了一个冲上来的圣戈奴问道:“来救场的?”
接着下巴对着刚刚跑过来的方向一点:“人在那边,魔怔了弄不出来,想办法打晕了拖走。”
“……”
叶恒大概还没回过劲儿来,没接他茬儿。手下倒是没停,两个人背靠背指左打右,不知不觉掉了个位置,露出在后压阵的明镜。
“嗯?”道长瞟了明镜一眼,点点头——有和尚更好。他扭头要跟叶恒说话,不知想起了什么,硬是拗回头又看他,盯着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呵,原来是你啊。”
接下来也没再多话,对两人打了个手势,首当其冲地跳回人群中。

里圈的战斗比外面还激烈。
大批的圣戈奴还是面向着半月谷口,像层层厚棉絮一样围起一个密不透风的网,不时地有断肢和人体飞出来,再立刻有人填补上。
三人千辛万苦开出一条道冲进去的时候,看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林初白双手持剑站在中央,半张脸被血污糊得模糊不清,有圣戈奴嘶嚎着冲向过去,他侧身抬手,轻轻一划,却不知用了多大力气,竟将其拦腰斩断,上半身直直飞落到身后,血水像雨滴一样溅了他一脸。
后面的圣戈奴跟着前仆后继,仿佛没看见那死在沙滩上的庞然大个一般,一会儿人群便淹没了他残破的半肢。
叶恒记起方才看见那些断手断脚的死尸,也不禁轻声倒吸一口气。
这些都不是最怪异的,最怪异的是林初白砍了一个人后也没半点反应,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其他人冲上来,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切一双。弄得半月谷口如地狱修罗,他正是那不容越线一步的守门恶煞。
然而事实上那群药人们对他身后的半月谷丝毫不感兴趣,林初白也决计没有守谷的意思。
这一丁点儿都不像他的风格。
“纯阳太虚虽为近身剑法,也讲究灵活清逸,哪怕是这么大片的围攻,他若想跑,这群□□未必追得上。”另一位道长在叶恒耳边道,“他现在这般模样,倒像是走火入魔滥杀以泄欲,纵使这帮奴才死不足惜,也总有力竭的时候,何况……”
何况他现在无论持剑的姿势和杀人方法,都不像纯阳宫的手法。
叶恒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们三人在另一方替他挡了半数圣戈奴,拖延时间。
“现下该当如何?”明镜在另一侧低声问。
“他都快六亲不认了,还能怎么办。”道长气定神闲地说,“佛克魔,大师可以上去结法印封住他灵识,然后……打昏了拖走。”
“……”叶恒无言地看着他。
反正都是要拖走,封住灵识有意义嘛。
“他状态不对。”那人补了一句,“现在好细说,总之最好先封住他,扛回去再想对策。”
“也只得如此了。”明镜应道。
“千万小心。”那人似是嘲讽地挑起嘴角,“他现在连我都敢揍,未必不会揍你们俩。”
明镜转头看叶恒,二人相视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道长再帮忙阻拦片刻。”叶恒说,“我们过去。”

林初白的剑尖指着地,头也微垂着,半张脸脏得乱七八糟,连剑身都污脏不堪,几乎不见半点剑光。
圣教坛边血腥气冲天,月色像笼了一层湿雾,比刚才黯淡了许多。
但是依然勉强能看见他的眼睛,在阴影下透着一丝寒意,眼角上挑,几乎和昨夜他刚回营时一模一样。
要叶恒形容,就是看上去积攒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不高兴,现在进化成超级不高兴了。
“初白。”叶恒唤了他一声,林初白没有动。
“林初白。”又一个不知死活的扑上来,他赶在林初白出剑之前一枪把那个大家伙拍回了人堆,这回林初白终于有反应了。
他慢慢抬起头,眼角的寒光掠过叶恒。像是完全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滚!”
叶恒听他有回应,反而轻松地笑了:“那可不能听你的。”
他把长枪换到左手,一个纵步扑了上去。
要在一群敌人里制服一名正在抽风并且武力值极高的道长……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因为你很有可能会被他手里的剑戳一个对穿,再被后面围观的禽兽一拥而上砸个稀巴烂。叶恒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林初白的手腕还没提起来,他就迅速地双手合抱带着他转了半圈,右手紧紧箍在他胸前,左手握枪横抬,挡住了身后圣戈奴挥舞砸下的大石。
他感到林初白在他怀里用力挣动了一下没挣出去,又曲肘向后猛击向他的胸腹。
哎哟!叶恒嘶地吸了一口气,啧啧摇头。这下疼了吧,连他都听见肋骨上的“铛!”的巨响——林道长恐怕忘了他是个从头硬到脚的铁皮天策了。
“趁现在!”他格开那名圣戈奴,枪尖朝后没入他的体内直穿过后心,然后手下用力带着那个庞然大物侧了半个身,干脆以他为人肉护盾挡住了另一只大锤。
明镜口中颂经文,指尖飞快结出一道梵印,带着一缕金光按入林初白的眉间。
叶恒感到怀里人猛地僵住,停止了反抗。和尚跟着并掌为刃,击在他侧颈上。林初白眼睛一闭,贴着叶恒的身体滑了下去。
叶恒迅速拔出枪,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人捞住。
明镜配合默契地击开叶恒背上的大汉,僧杖在地上一划,摧枯拉朽般地扫飞三四个冲上来的圣戈奴,对着道长的方向喊了一声:“走!”
叶恒扛着林初白率先冲了出去,道长极为上道地丢了几个气场在他身后,明镜不慌不忙地压阵,将追上来的药人弹出一丈开外。
三人踏着草甸上下翻腾,几个纵身就远远地甩开了追兵,隐入夜色中无迹可寻了。

圣戈奴们失去了目标,开始躁动不安,彼此互相推撞,不一会儿竟内讧般互相打了起来。
最中心的圣戈奴被同伙扯咬得鲜血淋漓,狂乱地嘶吼着,没过多久就声音渐小,淹没不见了。
圣坛上忽然传来一阵乐声。
圣戈奴们暴躁的动作一下都停住了,他们双目呆滞,喉咙发出紧迫的咯咯声,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跌倒在地,痛苦地扭曲着。
乐声一波接一波越来越响,犹如一双双无形的手扼住他们的喉咙把他们压向地面。
一阵长啸过后,阿里曼圣坛四角的圣火突然暴涨,跃了近半人高,在空中发出“啪!”的几声巨响,又落回了火盆当中。那刺耳的乐声也戛然而止。
草坪上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回到了最初的宁静。

18
林初白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那种感觉有点像几年前在前线奋战了几天几夜,终于能睡下的饱足感。
也许是身体太过疲劳反而头脑亢奋,他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做梦,都是些片段,小时候和叶轻鸿的,长大后与叶恒的。
有的梦虚无缥缈,有的却极为真实,难以分辨。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梦见自己在南屏山顶的营帐里醒过来,上身赤裸,有人从背后搂着他,握着他的两只手腕,温热的肌肤紧紧相贴。
林初白记得自己似乎挣扎着想要转过身去,却被抱得更紧,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他颈边:“怎么醒了?”
“叶恒?”
“嗯。”
恍惚中那人轻柔地吻了他一下,然后梦就跳到了下一个画面。
那是五年前他和叶恒分别的场面,南疆难得的晴天。因为许久不见一次,阳光也就显得格外灿烂和热烈。战事一旦趋于稳定,他们也没有了继续留在此地的必要性,而且过不了几天就是叶轻鸿的生日了,他正在帐篷里打包准备回藏剑。
帐篷外面的天策们也在整理行装,拆帐篷喂马收拾行李打点军备,吵闹的人声混着马啸闹了大半天。林初白收拾好东西,背起包裹打算往外走的时候,发现叶恒抱着枪靠着门口木梁不知道等了多久。
那会儿他的军衔没有现在高,穿得也没有现在好。一身锁甲,右手的袖子为了方便拿枪扎紧在护腕里。头上顶着一个近乎可爱的金色红球发冠。
“收拾好了?”
“嗯。”
叶恒笑着拉开帘门冲外边喊:“好了!收拾吧。”
转过头又对林初白灿烂一笑:“走,我们出去。”
他们面前的帐篷布就被呼地一下整个掀开,浓烈到刺目的阳光唰地洒了满地,林初白反射地眯起眼,听见前面叶恒轻声笑了一下,然后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营地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露出大片空旷狼藉的土地。毕竟在这儿住了几个月,林初白胸口微妙地泛出了点甘苦交织的复杂情绪,直到叶恒把他牵到马厩,帮着他将行李搬到了马背上。
“总算能喘口气了。”叶恒笑着拍拍手里的土,“打算去哪儿?”
“藏剑吧。”林初白照实交代,“快到我哥生辰了。”
“原来如此。”叶恒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抚弄了一下林初白的马背。
“我要走了。”
“啊?”林初白怔了一下,看向叶恒。
叶恒也只是笑着,用谈天气一样轻松的口吻对他说:“我得走了,天策的任务,去边关驻守。不能具体告诉你是什么地方……总之,未来四五年,我们大概是见不到面了。”
林初白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盆冷水当空扣在头上一样,整个人直愣愣地呆住了,阳光晒在他的背上,却让他冷得直想打寒颤。
他那会儿认识到自己对叶恒怀有别样情愫也不过月余,吃紧的战事又让他分不出半点心思来胡思乱想风花雪月。叶恒抱着这么一大颗炸弹放到他面前,才让他猛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什么都还没开始——现在却要分离了。
五年,这个数字像座山一样,把林初白的心狠狠压进了深潭里。
叶恒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告别。最终他还是向前一步,隔着重重盔甲搂了林初白一下。
“我很幸运能认识你,初白。五年有点长,你可别把我忘了。”
他放开他,抬手似乎要摸摸他的脸颊,却还是放下了。
“如果……”他顿了一下,“可以的话,你等等我吧。”
“现在就走吗?”林初白终于开了口。
“嗯。”叶恒最后笑了一下,“都收拾好了。”
他牵出自己的战马,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
“再见。”

然后他睁开了眼。
触目所及是他自己房里的摆设,出任务走之前喝了半杯茶没收拾,依旧好端端地呆在桌面上。
他慢慢撑着床边坐起来。
身上披着干净的里衣,手臂和肩背几处有点痛,大概是昨晚打得太猛。拨开袖子,双手手腕上细细缠着一层布带,上面用梵字写满了经文。
林初白轻轻握了握拳,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地。
道袍叠得方方正正就放在床角,夜行衣倒是不见了踪影。林初白慢条斯理穿着衣服——好久没有这种体力透支的虚脱感了,轻微肌肉失控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儿。
而且伴着起床的迟钝和迷茫逐渐消退,空腹的饥饿感也涌了上来。
他穿好外套,就着墙边的水盆擦了擦脸,伸手往墙角一捞,把剑握在手里。
“走吧。”
房间里异常安静。
林初白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叶轻鸿的身影。
他突然意识到,从自己醒来到现在,叶轻鸿似乎没有过一点反应。
这不像他。
他举起剑,轻声又唤了一句:“轻鸿?”
依然没人回应。
他面色有些凝重,右手握住惊鸿剑柄,把剑拔了出来。
昨晚鏖战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剑身透着寒光。
只是在末端血槽处,一道玄符紧紧附着,盖住了剑体。那道符林初白也认得,正是在纯阳宫上官博玉送给他的那道。
是谁?
他的眉头一下皱紧了。面色不虞地伸手揭那个符,指尖刚碰到就感觉手臂一沉,腕上的经文布条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接着手臂就被弹开了。
“……”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剑上的符咒,心里的不快像夜晚的煞气一样,从心底慢慢泛了出来。
昨夜的事他并没有被什么上身控制,也没有失去意识。硬要说的话,就是几个一连串的“巧合”造成了体内煞气失控,恰好又是满月夜,于是水涨船高地更为严重了起来。
开始打算逃脱的时候还能控制住郁气,直到被逐渐包围引到后面的时候,就彻底失控了。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记得昨晚自己做了什么,甚至记得有人跑来助他,只是煞气入眼,有些模糊地看不清人脸。
最先来的是一位同门,仿佛认识他的样子,后来来了一个天策和和尚。
天策不用说,他看见的一瞬间就知道那是叶恒。
而和尚……
他脑袋里把南屏营地的和尚数了一圈,更不爽了。
这里武功最高的、修为最好的、并且是禅宗饱读经书深谙辟邪之道的,除了那个看了就想揍的明镜,还真没有别人了。
而且这件事儿一旦跟叶轻鸿挂上钩,林初白的不爽更翻了不止一倍。
很好,我答应某人不惹你,你倒来插手惹我了。他把剑收回剑鞘,抬脚往外走。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三声叩门轻响。
咚、咚、咚。
林初白楞了一下,门外那人却似笃定他在一般,自主自觉地伸手推开了门。
叶恒白天事务缠身,很少能偷的空跑来找他,来人与林初白几乎是一样的高冠长袍,背上一把长剑。只是与多数纯阳弟子不同的是,他袍下暗纹滚边绣得具是一片暗红色。连发冠也是暗红的。
他看着立在房中的林初白,轻轻一笑:“久见了,林师弟。”
那声音无比熟悉。
林初白的表情一瞬间由怔愣转成了惊愕。
“邵风?!”

19
邵风在纯阳宫,是个有点微妙的存在。
如果在祁进面前提起他,必然会引起紫虚子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但若是换做掌门李忘生,只会一声长叹,面怀愧疚。
只因他是个半逐出门的弟子。之所以是半驱逐,是因为虽然纯阳上下默认此事,但掌门李忘生本人却并未公开点头表示过。
七年前邵风击伤同门离开纯阳,随即被纯阳部分弟子追击,几月后入了恶人谷,从此形迹难寻。
他人如其名,像风一样吹过寸地不沾。既没有藏在恶人谷里足不出户,亦很少参与浩气与恶人的对峙冲突,甚至找不到与他有什么联系和亲近的人。
唯二抓住过他行踪的,一次是三年前在龙门,他出手将叶轻鸿的魂封入惊鸿剑,另一次是年初在寇岛,宫中神武遗迹前。这两条消息都是于睿千辛万苦捉到的蛛丝马迹,但纯阳到底还是没能抓到他。
说来到好笑,他们同门一场,原本最应当是他亲近的人,却落得个你追我赶,两不相见的下场。
林初白看着邵风,眼神慢慢平静下来。
“进来说话吧。”
他侧过身,让他进屋。
眼前的邵风与他七年未见,面相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甚至连气度姿态也一如当年,教人一眼便能认出。但靠近细看,多少还是看出了些细微的不同之处。
他下山的时候未及弱冠,虽然一直行事稳重,还是遮不住面上或多或少的青涩之气。现如今的邵风更像经历风浪打磨过后,沉稳依旧,且多了几分捉摸不透。
林初白倒了一杯茶推到邵风面前:“昨夜剩的,凑合一下吧。”
邵风脸上挂了些好笑的神色,接过茶杯,手指轻轻在桌上扣了两下:“多谢。”
“你……”林初白沉思了一下开口,“我在找你。”
“听说了。”邵风点点头,“有江湖上的朋友给我通风报信了几回。”
“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猜得到。”邵风接口道,他低头看向林初白手里的剑,“无非是为了你哥。老实说虽然我一直知道你跟藏剑的关系不错,但还真还没想到会这么巧。若不是当年你被藏剑追捕我还联想不到一块去。”
林初白跟藏剑的事儿虽然没闹得轰轰烈烈,也算大张旗鼓了一把。江湖上有心人一打听便知。
“既然你我都知道原因,那便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帮不了你。”
林初白握着剑的手一下子收紧。
“我想你应该也清楚,当初上官……师叔的课我们是同修。”邵风接着说,“锁魂术不难,有生前常用之物和死后不散之魂,取其鲜血涂与其上,加之魂魄留恋不去甘愿被缚,施法便能令其附物,期间苦痛皆由魂魄本身承受。叶轻鸿死后无怨无恨,强留是为他人才需要此法。怨鬼含恨而死逗留不去终自缚的例子多了去了。”
“地缚灵尚可超度,难道他就不行吗?”
邵风摇了摇头:“地缚灵作茧自缚害人为生,哪儿是那么容易超度的,多数都是打散了——原本它们就以憎怨为体,三魂七魄剩了些灵识还在,都喂了寻味而来的煞,食灵的煞化为怨本身才聚而不散,且能伤人。超度不过是祛煞,剩下的碎片就算能入地狱,也难入轮回。”
“至于自愿缚留阳世的,便如同知法犯法者一样,罪加一等,怕是阎王都不愿收他。”
说完,邵风极为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初白,我以为你心里一直明白。”

这些常识都是当年上官博玉教他们的,他岂能不明白。
“古往今来,宁不转世也要强留人间的魂魄,只手可数。”林初白缓缓开口道,“我翻遍老君宫的典籍,也只查到两三个处,都是百年前。且发觉时,魂魄早已不保。”
与地缚或怨鬼不同,这些魂魄功德不足入仙道可修行护宅地,却比起一般游魂野鬼而言更为自由,白天亦可出现,更不会为身边人带来多少副作用。另一面来说却也格外脆弱,不能触物,鲜有人看见,大多数时候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直到日月天地慢慢将起灵气消磨殆尽。
“哪怕是地缚灵消业后转世功德圆满的例子也有好几例。所以哪怕是希望渺茫,我也想试试。”
邵风轻轻挑起嘴角:“执坳这点,你倒还是没变。自古痴儿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你愿试便试吧,好运。”
说着他便站起来,林初白也跟着起身:“你要走?”
“当然,我留在此处只为等你醒,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林初白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邵风抬手止住他的话:“多说无益。我当初既然是跑出来的,自然没有低头回去的道理。”
“我明白。”林初白的表情有些无奈,“帮师父问而已,他很担心你。”
邵风点头:“替我谢过掌门。”
“对了。”林初白举起手中剑,“这上面的符……”
“我弄的。”邵风看了他一眼,“你本身八字偏轻,带着这剑每逢月盈难免阴气涨。对你和他都不是好事,昨夜的事再来一次你也不用想着超度了,等着他直接散魂吧。这符凝魂稳气的,先固在剑里几日,等月消再拆。”
“好。”他放下剑,目光直视着邵风,“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你。”

叶恒一个下午都在营中来回巡视,昨夜红衣教的异动并不寻常,今晨他派人过去打探,结果探子回来报告说那些圣戈奴,不管活的死的,全部消失不见了。甚至那些红纱覆面的女教徒们也没了影儿,整座圣坛空空荡荡,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这真心不是个好消息,叶恒想,明明昨夜林初白还跟切水果一样的以一敌众,砍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么多的人和尸体一夜之间就消失得连根毛儿也不剩,探子还颇为细心地去渡口打听船只,据说也没有人连夜乘船离开,后半夜更没听见圣教坛那儿有任何响动。怪异得连他都要相信红衣教有什么大变活人的特殊能力了。
事出诡谲,必有蹊跷。于是叶大将军一面派人继续打听,一面加强营地工事和防范,未雨绸缪。
他转了一大圈回到营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林初白送人离开。
说来叶恒也是昨晚把人捞回来,才发现之前差点认错的居然是个恶人道长。
虽然身为天策府的人,跟浩气盟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叶恒倒是难得地对这些离经叛道的恶人谷侠士没有什么偏见,何况他似乎不但认识林初白,还知道明镜,更带着他们救人跑路。于是叶恒客客气气地请他入营帮忙救治林初白,并以职务之便替他就近安排了住处,那道长颇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番,倒也干脆应承下来了。
道长自称邵风,据说算是林初白的师兄。
师兄啊,叶恒看着远处并肩走到营口的两位不同色系的道长心想:虽然看起来挺养眼的,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啊……
思索间邵风已经远远地走了几步,回头对着林初白说了句什么,同门二人站在营口待了片刻,邵风抬首向着他的位置微微一点,然后便潇洒地衣袖一挥转身离开了。
林初白手里没有拿着他的剑,双手垂在身侧立于原地,像是在沉思。
叶恒背着手走过去,站到他旁边问:“人离开了?”
“嗯。”
“听说他是你师兄?”
林初白看了他一眼:“算是吧。”
叶恒好奇:“什么叫‘算是吧’?”
“说起来太麻烦,以后告诉你。”林初白抬起左手在腰封上轻轻按了一下,转头问叶恒,“到饭点了么?我饿了。”

20
饭后,叶恒和林初白又去了一趟河对岸,诺大一片红衣教营地,此时空荡荡的只剩风声,完全看不出曾有人的痕迹。他们绕着营地走了一大圈,最后走到昨晚叶恒找到林初白的地方。荒原的野草格外有生命力,原本应该被踏得体无完肤的草地,不过白日一阵风,便像吹直了脊梁一般恢复了自由挺拔生生不息的模样,盖住了原本狼藉不堪的土地。猛地一看还真叫人会误以为是一场梦。
叶恒蹲下`身,手掌按到土地上:“湿的。”
“嗯。”林初白也学他抱着袍角蹲下,用剑鞘拨开丛生的杂草,“这里被人用清水冲洗过。”
他指着几处明显非自然折断的草茎,手指擦过叶面,皱了皱眉:“还没弄干净。”
叶恒没忍住扑哧一笑:“好歹是给你收拾尾巴,凑合点算啦。”
林初白面无表情地把手上沾的血迹全蹭到了叶恒的袖子上。
其实不只是折断的野草和残留的血迹,如果仔细查看,还未干透的土地上遍布杂乱的脚印、划痕、掀翻的新鲜的泥土都能够证明昨夜恶斗的激烈。
“你还记得昨晚离开营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吗?”叶恒一边仔细地寻着地上的脚印,一边问林初白。
“记得。”林初白站起来,望着凛峰峡的方向,“包括你们后来找我。”
叶恒有些惊讶地转头。
“……”林初白握了握手中的剑,“我……”
“没关系。”叶恒微笑地止住他,“若一时说不清楚就改天再说也行。”
林初白似是松了口气,点点头,神色又变回平日的从容镇定:“昨夜我从营地出来,直到凛峰峡附近都无人发现。”他抬起剑,指了指远处的方向,“差不多靠近那儿的时候,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我。”
叶恒随着他的剑尖望去,那位置正巧是凛峰峡下靠近红衣教圣坛的一处小树林,不算茂密,但也形成了一道恰似屏障的围栏,隔开了两个势力盘踞地,从圣坛这边望过去,视线被一片繁茂的枝叶遮住,连营口都看不见。
“这离圣坛也有一段距离,按理说也不会被圣戈奴所发现。”叶恒摸着下巴道,与红衣教有过纠缠的都清楚,他们所圈养的无论是圣戈奴、里蛮伊还是昆仑奴,都是智商退化五感发达的人形禽兽,时常能在比人更远的地方凭气味就能发现异样。但其弊端也异常明显:反应迟钝。以林初白的速度,在圣戈奴闻到他的仙气儿并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溜到十里开外了。
林初白摇头。
“不是圣戈奴。”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叶恒:“圣戈奴口语含糊不清,毫无意义,发现我并大喊的是神策。”
他分明记得清楚,那声音冲他喊了三个字“什么人?!”后,两束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也引起了身后圣戈奴的注意。
叶恒变了脸色,他走到林前伏低了身子拨开野草,隐隐约约能看到山下一条小路婉转向两座崖壁之间延伸:“这里离凛峰峡营地入口极远,神策在崖口处虽有设岗,但也极少沿着山路巡逻。除非……”
除非往来者大意,将身形暴露在林外山顶上。凛峰峡口呈喇叭形,视野极好,从搭好的哨塔处向外望上可见两侧山顶山道下可眺长江江面。但也毕竟是谷口,若是有心避着走,借着山体阻隔亦能神不知鬼不觉。
林初白做轩辕社任务有年头了,几乎从未出过差错,暴露行踪给神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似乎也知道叶恒想的是什么,林初白走到方才叶恒站的地方,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脚印。
纯阳武功以轻灵为著,因而他的鞋印是最轻的;圣戈奴是赤脚,掌印分明,入地三分;而另外有几处杂乱的脚印,形状尖锐,似是靴甲,毫无章法地散在四周,林初白耐心地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略微用力将其从泥土中拔起,递给叶恒看。
那是一截短断木,根部斜斜一道砍痕十分平滑,像是被人用锋锐利器一刀切开一样。而顶头处则缠着厚厚一层布条,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松油味——是支断开的火把。
林初白拍了拍手道:“那俩人喊完后我本以为神策后有伏军,欲杀人灭口,没想到他们竟然掉头就跑。我只来得及削去一人手中的火把,后面的圣戈奴便扑上来了。”
——要不是有叶轻鸿在身后提醒他,恐怕他的半个臂膀也要被圣戈奴的巨石砸碎了。更可怕的是随后蜂拥而来的红衣教众让他顾不得思考,惊鸿见血,正是阴盛十分,煞气侵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叶轻鸿消失以后,他就更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种感觉十分不好,像是身体里某一部情绪被无限放大膨胀,几乎要失去理智与思考力,愤怒变得轻而易举,屠杀成为了最快最方便的发泄。
“如果说,神策军夜巡到此,恰好遇上你经过,惊动了红衣教后才想逃脱,倒也的确说得过去。”叶恒看着手中那半截断木沉思道,“你被圣戈奴逼向半月谷,巧遇邵风;而老王刚出神策营地,听闻动静,见巡逻二人狼狈逃脱,于是连夜赶回营报信通知我和明镜大师来救你。”
这样一来,事情便能严丝合缝地连接到一起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林初白点头,“后面我的印象也有些模糊,虽然记忆是全的,到底不能如平日般察觉。”
“人没事就好。”叶恒低声安慰道。
“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介怀。”叶恒扔掉手中的木棍,目光转向阿里曼圣坛,“我们救你出围时已过子时,天亮之前我又遣人来看,发现红衣教的人已经全部不见了。”
“若渡江离去,怎样也避不开轩辕社的眼线。”林初白想的跟他一样,“南屏山的进出道路只有两条:沿江下过山谷入洛道;或反向逆流而上入巴陵。”
“但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叶恒慢慢接道。
“退至半月谷,翻过赤马山由陆路往巴陵。”林初白眼神掠过荒芜的平原,最终又落回到他们最初停留的点上。
“所以曹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啊。”叶恒有些欠乏诚意地赞道,“半月谷里有什么,让这群邪教守得严严实实,又溜得一干二净。”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林初白转过头看他,“回去告诉你。”
“……”叶恒神色复杂地看着林初白,“近墨者黑,自从你那没头没尾的师兄出现,你已经卖了两次关子了。‘回头告诉你’——听起来怪神秘的,怪不得都说道家修行玄学……”
林初白听得脑子都大了,叶恒最近破坏气氛的能力越来越得心应手,他赶紧抬手示意他打住:“停,等等,我是想问……”
“问那帮把男人当畜生看的女巫婆们怎么处理的她们家看门狗的尸体吧?”叶恒对着林初白眨了眨眼,后者这才发现又被这厮给耍了。
“我多少也猜得到了。”叶恒不再继续逗他,他对着林初白点点头。两人一起纵轻功,飞跃上阿里曼圣坛的高台上。
圣坛四角的火种依然熊熊燃烧着,远看不觉得,靠近才发现这几个圣火尤其巨大,火盆近一人高,像是几块岩石雕琢而成,要七八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盆底由三颗石柱支撑,呈圆弧形,最深处近有五尺。
火焰翻滚着向天,将四周十尺烤的焦热难忍。林初白与叶恒站在十尺之外,亦能闻到淡淡的焦糊味。
不似木炭烧焦后干裂的香味,更像是野外烤肉烧糊了的味道,混着不知什么东西的腥臭,让两个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叶恒提着枪,握住枪柄最末端,用力扎入火堆里,卡着火盆边沿往下一压,顿时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冒着黑烟和火星从火盆里被挑出来。
他拉着林初白后退两步,收了枪,等那些东西落到地上,才凑过去看。
东西被烧得黑乎乎的,但好歹还看得出形状,长长短短状如棍棒,只有一个圆溜溜地,一直滚到石柱底才停下来。
那是一颗死人的头骨。
林初白听见叶恒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仿佛嘲弄般道:“果真是‘圣火熊熊,生生不息’。”
“熬这么一大盆人油,没个十天半个月怎么灭得了。”

56 条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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