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慢慢倒进车库,郑云龙掐了手里的烟,从霓虹找不到的角落里站起来。
这轮戏结束,他可以休息一段时间,通常末场他都会呆得更久一点,等着把角色还给舞台再离开。每一次的告别都是如释重负与怅然若失的混合,而员工通道门口围的粉丝们早已散去,他呼出一团白雾,揉了揉肚子。
有点饿。
电话适时地打进来,那边听上去很热闹,喊着大龙演完了吗?过来喝酒啊!郑云龙咬着嘴皮嗯嗯地问了地址,捏着手机和公交卡走进地铁。
三月末的上海室外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他穿着牛仔外套,头顶着黑色毛线帽,像个高大的塔吉锅。有过粉丝笑说他衣服太旧,看不出是演员。郑云龙不太以为然,皮表本就与表演无瓜葛,他也做了很多年帅哥,可若非有那么多阴差阳错让他碰巧摸到表演之门,他也想不出自己现在会做什么。
也许只有这一点是注定的。郑云龙不太相信命运,但他相信契机,比如说来自母亲的影响,和大学的经历。
今天组局的是他到上海认识的同行,他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有人带吃饭时叫他,只要没演出他大多会应。近半夜的烧烤店里还在热腾地喧闹,郑云龙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才看见角落里的长桌,先来的几个人一边招呼一边笑他的大眼睛是摆设,挥了半天手还不如剧场的观众席明显。郑云龙笑笑,也不反驳。啤酒上得很快,他倒了一杯咕咚咚下肚,灵魂的另一小块部分才终于回到了身体里面。
陆续有人进来,把桌边的空位填满,地打着招呼。郑云龙从北方搬过来不足半年,没适应这里的交际场——或者说他原本就不太需要,除了聊剧之外,能说的话不多。别人勾肩搭背的时候,他就坐在角落里,弓着背喝酒,一声不吭。有人喊他的名字,才慢半拍地睁着迷茫的眼睛看过去。
食物的香气与烟酒谈笑混在一起,郑云龙捏着酒杯,两三口撸完一串肉,又开了新瓶。店门在蓬勃的麦芽泡沫间被推开,一个提着包穿着皮衣的高个儿走了进来。
“嘎子,这儿!”有人招呼他,那人迅速找到目标,走了过来。
招呼他的人起身和他拥抱:“介绍一下,阿云嘎,也是音乐剧演员,从北京过来的。”
“不好意思,刚下火车来晚了啊,大家见谅。”叫阿云嘎的男子客气地打了一圈招呼,就近落了座。
同行熟络起来可以非常快,这个有着少数民族姓名长得像外国人的帅哥又十分热情,虽然烟酒不沾,也迅速打入聊天的氛围。说他之前都在北京发展,有上海的导演碰巧看了他的演出,觉得适合新戏的角色,就把他从北京了请过来。
“喂,大龙,这儿又一个北舞的!”有人隔着长桌喊郑云龙的名字,指着阿云嘎,“你认识不?”
郑云龙看着比刚落座时精神许多,眼睛都亮了两度,直着腰背穿过酒池肉林的桌面看阿云嘎。他坐在距离郑云龙最远的靠门一侧,被热气雾化了一些五官细节,郑云龙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仔细分辨他的长相是否存在记忆里,没说话,倒是阿云嘎先冲他一笑,说:“知道他啊,郑云龙,我们学校很出名哒。”
蒙古兄弟的北京口音很鲜明,语速却不那么是回事儿。拉长的语尾有点上翘,胸腔气息十足,跨过七八个人头也听的清楚明白。
郑云龙也嗯了一声,不知道应的是哪一句。和他喝过几次酒的人都知道他沉闷的个性,也没期待有什么老熟人相遇的场景,玩笑开过,转投下一个话题。
之后郑云龙几乎没再说过话,酒又喝了五六瓶,在脚边种出一片玻璃森林。散场已经过了零点。人群拖拉着向外走,各自掏出手机开始叫车。
郑云龙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开门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叫阿云嘎:“唉,嘎子你住哪儿啊?要不我顺便送你回去?”
“我就住附近,走着能到。”阿云嘎把人送上车,隔着玻璃打招呼,“不用担心,赶紧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出租车一辆一辆开过来,又一辆一辆开走,阿云嘎目送完,转头看见郑云龙就站在饭店门口,老大一个,高出门沿一大截,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看脸色不像喝醉,他打量着郑云龙:“你不打车吗?”
“不打。”郑云龙说,“我就住附近。”
“哦。”阿云嘎呼着春上海的夜风,不过五个小时的车程,和他长住的北京已经截然不同。
郑云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掏出口袋里的手,去勾阿云嘎手心里的包带。
阿云嘎躲了一下:“干什么呀?”
“你不是住附近,”郑云龙理所当然地说,“送你。”
“我认路,不需要。”阿云嘎板着脸,一本正经,却又没能忍住,抬腿轻轻踢了他小腿肚一脚:“我来之前你喝了几瓶?”
总算开始管人了,郑云龙低下头,咧开嘴角:“啤酒不算酒。”
阿云嘎瞪他,嘴上骂了一句,颧骨却自作主张地提了起来。见郑云龙是他生命里情绪最不受控制的部分,无论之前多生气或不痛快,最终都会被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化解。
最莫名其妙在于郑云龙也不是随时愉快的,他不笑的时候那些本人都没察觉的忧愁会从眼睛里浮出来,这两年格外明显。阿云嘎心里知道那是他长大的部分,但又固执地认为他还是大学对床的小孩,不罩着点考试都会迟到。
“刚才在店里装什么蒜呢?”阿云嘎数落他。
“谁装了,”郑云龙吸着鼻子,“就你这演技,难为人家导演请你来。”
阿云嘎又瞪他,但这瞪眼实在没有威慑力。郑云龙总算勾到了他的包带,得逞地眉毛跳跳。两个人嘿嘿嘿地对笑好一会儿,直到身后店门口的灯灭。
说是送阿云嘎去住处,带路的却是郑云龙。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后半夜低暗的路灯透过梧桐落下虚无的树影。郑云龙不太会用手机地图,但他路记得比阿云嘎好。走过两个红灯,拐进一处老小区。
楼道没有电梯,郑云龙住二层,他摸索出钥匙开门,让阿云嘎先进去。
房子真的不大,就是东西特别少,显得很宽敞。客厅灯还没开,阿云嘎转过头问:“这就是我住的地方?”
郑云龙关上门,刚刚仅有的一点光源被切断,阿云嘎感到了耳边的风,郑云龙的手穿过他的肩膀,扣在他脑后,嘴唇贴上来。
这个亲吻算是姗姗来迟,还带着烧烤和啤酒的味道。阿云嘎听见自己的包咚地落在地面,呼吸紧迫过漫长的十几秒,才听见郑云龙的回答:“上次不是住过?”
他揪着郑云龙内搭的领子边,顺着他的力气倒走进屋,脚边蹭到一摞书,哗啦啦倒了一地,把阿云嘎自己吓了一跳,跌进沙发里。
“什么呀?”他试图看清那堆物件,郑云龙把他按在沙发里,一边扒衣服一边说:“剧本,不用管它。”身影如山倾倒,又吻过来。
阿云嘎很喜欢和郑云龙接吻,郑云龙的吻湿漉漉的,像含着糖在嘴里,把他浸润,又一点一点舔干。
他光在阿云嘎身上就亲过很多次——在他们发展到这一步关系之前,台上吻给观众看;大学散伙饭时一堆人喝醉了起哄,又亲给同学们看。若放到此时,阿云嘎断然不会再在别人面前与郑云龙接吻。大概是有些欲盖弥彰,就像刚才的酒桌不相识。
郑云龙的手滑到他屁股上揉了两把,阿云嘎反射地抬起腰,被他摁回去:“等下。”郑云龙从他身上拔出来,摸着黑往屋里走,把刚刚阿云嘎撞散的剧本踢的更乱。不一会儿又摸回来,扔了个凉冰冰的塑料片到他胸口。
是安全套。
塑料的外壳贴在皮肤,阿云嘎皱着眉从鼻腔里哼了声冷,郑云龙又摸到空调遥控器,打开暖风。
轰隆隆的旧机械音盖过皮带坠地声。阿云嘎的牛仔裤被踹到一边,臀尖压在沙发外沿,被郑云龙托着屁股往上送高,安全套从他腹肌上滑下,停在高翘的性器前。郑云龙的手捉住他的阴茎,沿着经脉捻了一把,指尖滑到后面,戳着入口。
两只手一前一后都有事做,裤子却还没解开。阿云嘎抽吸着去拉他运动裤的松紧带,连内裤一并扯下来,掏出里面可观的东西。
郑云龙忙着摆弄他的身体,没有插手的意思,阿云嘎喘完一波才拿起肚子上的东西。郑云龙的手指在他身体里摸索,他撕开安全套包装时手都是麻的,半天终于给郑云龙套到底。郑云龙抽出手指,抹掉他手心里蹭上的那点润滑油,又探进他的身体。
两条腿已经挂上了沙发扶手。阿云嘎从小练舞,功底深厚,柔韧性极好。这个姿势让他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打开得更快,虽然也隔了许久没做,但这次好像没上次疼了。
郑云龙挤到他身体深处,低头亲着阿云嘎的胸口,手卡在腰上捏了捏。第一次跟阿云嘎做的时候他还很瘦,卡着腰线双手指尖能在他脊背上相合。这几年好多了,尤其是这次——他含着阿云嘎的乳粒,声音在喉咙里咕噜:“你胖了。”
阿云嘎反手拍在他突起的肩胛骨上,被郑云龙报复地叼住胸肉磨牙,倒吸好几口气。郑云龙手垫在他腰后,开始在他身体里滑动,很快找到腺体,变成顶动和撞击。
也许是一起住了四年,先亲过才谈的恋爱,他们身体接受彼此更早于情绪。最初的插入痛感大于快感,但他前面还是硬的,像是对眼前人的情欲本能在支撑。多做几次后郑云龙掌握了他身体兴奋的开关,身体的快乐与高潮就变成了不确定因素,出现在哪一次的顶弄、会是怎样的浪潮,让人期待又恐惧被淹没。
这个姿势比以往他们做过的每次都要进的深,郑云龙的性器压在那块让他头皮发麻的点上,顶得又重又密。鼻腔供氧不足,张开嘴,呼吸擦过声带自作主张地发出声音。前列腺高潮来的极突然,阿云嘎脚后跟抵住郑云龙的背,下身控制不住地抽搐。郑云龙握住他的性器,配合插动帮他打出来,然后才在他身体里射精。
阿云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腿根绷得酸痛,脚尖发麻。肚子上湿漉漉的,全是自己射的东西。
他们许久没有做得如此迫切,阿云嘎从北京南站上车时,想的是之后几个月即将复刻的旧时光,在上海这座他们都算不上熟悉的城市。想的是他自己的新戏、郑云龙的戏,未来或许会发生的一切。想不到想念本身竟会如此动人,在他走进烧烤店、看见郑云龙的刹那,要用伪装的陌生来遮掩。
郑云龙背上全是汗,阿云嘎门牙擦过他的皮肉,啃了一嘴咸,记起他晚上才刚演完戏,嫌弃地把人推起来喊着要洗澡。
做完才说——郑云龙觉得他毛病,起来摘了套子给他找毛巾。阿云嘎洗澡很快,从小在部队里培养出来的速度。郑云龙才把刚刚弄乱的客厅收拾好,他就冲完了。
等郑云龙也洗完出来,他已经趴在床上看了会儿剧本。
“你的戏?”郑云龙好奇地翻了翻,这戏他看过,还是在国外看的原版。
“要背词儿。”中文台词是阿云嘎的弱项,尽管他平时汉语流利得跟什么似的,只有郑云龙一眼看得出他哪句听明白了,哪句有说没有懂。
可能文字要转换成语言上的记忆需要更久的时间,就像牧场里吃草的小羊慢慢长出的犄角。郑云龙看着阿云嘎弓着背骨趴在床上喃喃念词的样子,突然想起他以前在对床练台词的时光。
“嘎子。”他把阿云嘎翻过来,“演一段给我看吧。”
排吉屋出租的时候,他们因为某场戏效果争执不下,两个人分站在长桌的两端,剧本抽在铁皮桌面上,爆裂的声响替代了某种无法消解的情绪出口。
音乐也是出口、啤酒也是、吻也是。
他们在排练厅摩擦着向前,瓶颈的时候,总有人说,先演一段看看吧。
演下去,总会慢慢摸到方向。
阿云嘎的角色是个男大学生,演起来和他当年也很不相同。倒可以看见一点自己——郑云龙出神地想。唱歌的动静也很大,手舞足蹈的时候,好容易养出的胸肉跟着颤动抖跳。
最后一下要跳进旁人的怀里。阿云嘎身边只有郑云龙,于是顺理成章地没能把它演完。
刚做完的穴口还很柔软,插进去温暖而湿润。阿云嘎昂着头喘息,手向后勾住郑云龙的肩膀,喊他的名字。郑云龙靠近他、贴紧。几乎要在他背上压出肋骨的形状。
和阿云嘎相反,他一次见比一次瘦,甚至可以沿着皮肉摸到骨头的缝隙。即便如此,身体相连的时候,阿云嘎还是能听见辽阔心房中的海潮声。
这一次做得慢且长,海潮缠绵地涌进他的身体,托着他浮出海面,又将他卷入深沉的海底。郑云龙好像又变得大了些,撞击挤得臀肉变形,没怎么碰前面就射了。
他在郑云龙怀里缩成一个圆润的形状,海潮还没离开他的身体,郑云龙射在他腰间的凹陷处,里外将他打湿。
上大学时有一阵,郑云龙的睡眠特别不好。他习惯了在家里独自一个房间,突然多出三个室友,呼吸声都嫌吵闹。
他们的寝室朝南,夏日月光穿堂,能落到阿云嘎的床上。那会儿他还特别瘦,侧弯朝墙,脊骨一节一节被月光刮过。
郑云龙就是数着他的脊骨入睡的,17块,自上而下,再回到起点。
成长是一个不断蜕壳的过程,阿云嘎却像颗蚌珠,越包裹,越丰满。而这个蚌壳始终对着郑云龙打开。
他抱着阿云嘎,手滑过他的脊背数完一遍。
还是17块,没有缺损,很完整。
他满意地闭上眼。
END